【初秋的夜來聊聊梅特納】
影片中是2011年我在國家演奏廳(有可能是台灣首次)演出梅特納最龐大的鋼琴獨奏作品,E小調奏鳴曲「夜風」-一個單樂章將近40分鐘的、涵納了作曲家最精華最繁複音樂思維的作品。
從2011年開始,我許下一個心願,就是每年秋冬樂祭這場獨奏會都排上梅特納(N. Medtner)的作品。於是,除了去年讓梅特納退下讓給巴赫老先覺的平均律第二冊之外,每年的這個時節我都為台灣的愛樂朋友們彈梅特納的作品。
梅特納到底是誰,他為什麼不紅?
這個問題很標準、很適合梅特納。
我覺得這個回答可以很簡單,而且大家都會-名氣與才氣不盡然成正比。
「(梅特納您是)我們周遭難得的實至名歸的、真誠的音樂家!我個人認為,您是唯一一位,您的時代來了,我非常確信這一點!而且我要再次強調從前在俄國時已經說過的:您在我心目中,是我輩最偉大的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
( «…мало вижу я кругом настоящих и искренних музыкантов! Кажется, как будто Вы только один остались… Ваше время придёт. Уверен в этом!.. И я повторяю то, что говорил ещё в России: Вы, по моему мнению, величайший композитор нашего времени» )
光是維基百科英文與俄文版上,梅特納的資料-尤其生命史部分,著墨甚少;而被鋼琴大師阿勞(C. Arrau)稱為「淺薄」的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卻擁有少見的精細研究分類。梅特納辭世至今六十年,資料與研究仍舊寥寥可數。然而,當拉赫瑪尼諾夫遭遇專業上的難關,梅特納是少數能令他暢所欲言、大吐苦水的人。拉赫瑪尼諾夫由瑞士去信向梅特納坦承《柯賴里主題變奏曲》演出時的窘境:
「…只要觀眾席間有點咳嗽聲,我就會跳過去、彈下一個變奏…這次音樂會中老是有大大小小的咳嗽,結果,我只彈了十個變奏而已…我的最佳紀錄是在紐約那次,我彈了十八個變奏…」
其實這闕《柯賴里主題變奏曲》根本是許多鋼琴家躍躍欲試的華麗作品,真不知道拉赫瑪尼諾夫你到底在緊張什麼啊?(梅特納可是寫了更多曲子,卻沒人要彈啊!)每每想到這件軼事,我心中總不由得如此吶喊。
「梅特納簡直就是一出世就會寫奏鳴曲式」
一向以批判性強烈自許的米亞科夫斯基在《梅特納紀念文集》寫了一篇〈我看梅特納的創作〉(Н. К. Метнер. Впечатления от его творческого облика),開宗明義就不客氣地說:
「喜歡梅特納作品的人寥寥無幾」(“Творчество Н. Метнера любят очень немногие)。
我認為,梅特納的作品-雖可能永遠無法與拉赫瑪尼諾夫的名氣相提並論,卻另有一種不會被錯認的重量與獨特性-
梅特納的音樂無法讓你呼之即來,更無法揮之即去;他音樂中的情緒不是沒有澎拜、不是沒有激昂,但這些情緒卻都藏在聽似飄忽卻自有邏輯的句型與動機發展密密層層織縫的架構中。
總體檢視之下,梅特納寫曲子好像是在寫劄記一般,隨時都有一首曲子紀錄他的心情感言。但這也是梅特納的作品不容易流行起來的因素之一──梅特納的音樂太具「私密性」。梅特納的作品中總是少不了以奏鳴曲的主題二元論(第一與第二主題個性與調性對比)為基礎的思維,但梅特納就是能將之寫得枝密蔓茂、盤根錯節,還飄散著奇異的香氛。
我總覺得梅特納是那種「不能不鋪陳邏輯、不能不引申思考」的人。
我們身邊都有這樣的人吧?水平思考、垂直思考一起來,沒有一件事情對他們而言是「簡單」、「就是這樣」──除了「就應該這樣去多多思考啊!」這碼事。
這位被譽為「一出世就會寫奏鳴曲式」的作曲家,到底會如何「變奏」呢?我一直很好奇,在連續彈了好幾首梅特納最經典的鋼琴奏鳴曲之後,這次終於有機會演奏他的變奏曲了。